终南别院的清晨来得格外清透。
薄雾缠绕在山腰,鸟鸣穿过新绿的竹林,将玉姐儿从浅眠中唤醒。
她躺在柔软的锦褥中,怔怔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,心里却像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的,透不过气来。
安律的脸总在眼前晃——那双深褐色的、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睛,望过来时含着笑,也含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东西。
他说:“玉娘,你与我,是天上的云雀与漠北的鹰,本该在一处的。”
那时的他是那么的温柔贴心。
为了能跟他在一起,她主动向祖母坦白。
可向来慈爱,对她百依百顺的祖母却极力反对。
甚至直言她要是跟这个来历不明的胡人在一起,就要打死她。
让她重新投胎去,也比让她坏了彭城刘氏所有女眷的声誉要好得多。
听到消息后的阿娘也哭着对她说:“那胡人一无所有,连长安户籍都没有,他拿什么养活你?他哪是喜欢你?分明就是看中了你的家世,想骗了你好一飞冲天罢了!你要是跟他在一起,旁人会怎么看咱们刘家?怎么看真哥儿?”
她不是没努力,没抗争。
她吵过闹过,也拿姨母给她讲过的那套人人平等的理论去反驳过祖母和母亲,可却被批的体无完肤。
“若真是人人平等家里这些奴仆是哪里来的?”
“这话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,出去可万万不能这么说!你姨母速来大胆,你何时见过她当着外人的面说此等言语?”
“你姨母心善大度,那是教你要善待家仆、不能仗势欺人的道理,不是让你出去随便找个贩夫走卒就相好的!”
“咱们彭城刘家虽比不得五姓七望那般显贵,可家里这么多官身呢,你就不怕给他们招来祸患?”
她听进去了,哭着去找安律告别。
安律自然不肯,抱着她痛哭一场后,问她愿不愿意同他私奔。
“我们离开长安,从此天高地阔,再没人管你,如何?我们去龟兹!”
看着他真挚的表情,她不是没动过心思。
可《礼记》中说“奔者为妾,父母国人皆贱之”。
奔者为妾,她在女学中学过。
若是私奔了,唐律是不会保护她的。
姨母也曾说过,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珍视你,是不可能让你冒险私奔的。
因为你会失去律法和世道给予正妻的一切地位和权益。
若是他连让你被世人唾弃的事都做得出来,就说明他不爱你。
那也是她第一次怀疑安律对自己的感情。
她哭着质问他。
而他,当即变了脸色。
就像小时候听姨母讲过的画皮故事那般。
他捏着她的手腕,将她拖到西市胡寺后的僻静巷弄里。
力道大得让她吃痛。
“你家里既不同意,我也不强求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像毒蛇吐信,“但你我情分一场,你总得帮我个小忙。”
他撕下了他的画皮,不再是平日的温言软语。
“什……什么忙?”
“听说你姨母手上有两样东西——火器图谱,还有映月琉璃的配方。”安律凑近,气息喷在她耳畔,“你若能拿来这其中任何一样,都够我逍遥一生的了。我保证,咱们从此好聚好散,绝不再打扰你!”
玉姐儿浑身发冷:“你疯了?那是朝廷机密,我怎么能——”
“你能。”安律松开手,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,慢条斯理展开。
帕子里包着的,赫然是一件杏红肚兜,角落还绣着一个“玉”字。
那是他从她那里哄骗去的。